杨先让,1930年生于山东省牟平,1952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绘画系,中央美术学院教授,曾任中央美术学院民间美术系主任、中国美术家协会版画艺术委员会副主任、中国民间美术学会常务副会长。杨先让先生与刘士铭先生自艺专期间既已相识,二人求学时期就颇为要好。等各自留校共事后,又因共同对民间美术的关注而心生默契,留下了诸多往事回忆。在杨先让先生眼中,刘士铭先生对于艺术无比痴情,他通过吸收民间文化的养分,艺术创作走向了一条完全属于自己的道路。而今天,我们更要重新认识刘士铭先生,意识到他艺术的重要性。
问:您与刘士铭先生自读书时期就已经相识,请您先回忆下与先生在校时的际遇。
杨先让:我是18岁入学的,当时艺专校园很小,学校的学生也并不多,我记得雕塑系只有三四个人。我经常到他们班去玩,当时最要好的就是刘士铭,我特别喜欢他,他蔫蔫的也不说话,挺和蔼的。记得是1949年,我们全校师生都被要求到郊区去参加土改,他的腿不好,所以不能去。我问他,你一个人待着还好吗?他说挺好的,每天都在王府井路口那坐着看人。我说,人有什么可看的?他说看不够,各种的来来往往的,什么人都有。还有一件事,我们土改回来以后,学校发起了“红五月”的创作号召,学生参与其中可以得奖,我们都没得奖,他的一件雕塑《丈量土地》获奖了。这两件事让我印象非常深,他真是一位艺术型的人。
问:您指的“艺术型”具体有什么体现呢?
杨先让:我们这些人虽然都搞艺术,但感觉和他不一样,他很痴情。比如他喜欢河南梆子,还送了我一个用硬纸壳刻的戏剧女演员侧脸头像,我之前一直保存的,但是搬家的时候丢了,很可惜。后来因为热爱豫剧,喜欢马金凤,他还上河南去了,这是一种很朴实、崇高的情感,是在艺术领域的一种情谊,这份痴情真不是谁都有的。再回到艺术创作角度,那会中央美术学院是学西方的体系,徐悲鸿先生留法回来传播艺术,希望改革中国的艺术,所以我们是学洋的,雕塑也是一样的。可是刘士铭呢,虽然与王临乙、滑田友先生学了一些西方的雕塑语言,但从他得奖的《丈量土地》来看,是将西洋的雕塑手法与民间的传统相结合了,这一特殊的艺术气质,是人所决定的,而不是教出来的。刘士铭很有自己的主张,他对民间的了解与体会很深,吸收了很多民间的文化养分,他的艺术走向了完全属于自己的路。
问:刘士铭先生的作品,在当时没有宣传开来,没有被更多人认识,您怎么看这一情况?
杨先让:是的,甚至包括在美术学院内部,他都是默默的就在一个旮旯里头创作。你想想,就在这一个屋子里头自己每天做雕塑,认识他的人很少。再一个呢,他是一个不张扬的人,能沉得住气,专注于做自己的一些事情。他喜欢民间,自己也民间味十足,有时候还扎着裤腿,他也不穿皮鞋,总是布鞋。但如果了解他的身份,他不简单,是从天津过来的大户人家,只不过是他自己很朴实,所以他和民间的接触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了。后来,因为我当了民间美术系的系主任,所以对他更重视了,教学上有机会能够安排录像记录,我就要求去录他,也算是想出一份单薄的力量吧。
问:您认为刘士铭先生对民间的关注,这是天性使然吗?
杨先让:天性,这挺有意思的。他在我们的同学里头的确属于一个异类,很特殊很不一般。
虽然我们都是徐悲鸿先生培养的一批学生,大家都受到了西方艺术体系的教育,但是他走的路却是一条民间的路。而且这在美术界是很冷门的,不被重视的一条路,甚至他自己也没有办法来宣传自己。
我特别喜欢他送我的一件船的小雕塑,小孩蹲在船上非常有意思。我还根据这个船画了一幅画,是他的雕塑启发了我,让我有一种傍晚烟雾缭绕,夕阳西下的感受,没有他的话,我画不出来这张画。因为除了在他的雕塑里头,我没见过那种方法来表现的,他走的是一条陶艺的路。他在河南一定是看到了很多唐代以前的出土文物,对他的影响一定大得很,所以中国的塑像传统被他吸收了,最后运用到了创作中。这种“捏泥人”的方式也不能做太大的东西,所以他更多的是做了一些小的雕塑,这也就形成了他自己的独有艺术特色。
问:您自己对于民间艺术也很喜欢,这也是您与刘士铭先生的缘分所在吧。
杨先让:因为原来我是从版画系调出来的,江丰校长成立了一个连环画系,让我在那里工作,其实我是完全属于学洋的,最后有些赶鸭子上架了。后来连环画系扩展成为了民间美术系,但那会其实还不够深入了解到民间艺术的重要性,所以我认为必须要去了解黄河,因此当时走黄河其实就是这么一个道理与初衷。我喜欢民间也是慢慢地走向理性,然后走向一种感性。就像刘士铭他虽然也是学习西方的,最后自己却走了一条民间的路,陶冶着他自己的性情,我相信他一定也有他的目的,我觉得他不是被动的,他是自觉的。
问:您去研究民间艺术,包括走黄河的时候,会觉得中国古代的民间艺术非常宝贵吧。
杨先让:那当然了,越走越感觉到可贵,越走越感觉到太需要保护了,所以我才敢有胆量在美术学院里嚷嚷,这嗓门多大呀,我要先嚷啊。后来,我就在中央美院建了民间美术系,因为这太重要了,所以我就干了一些事情,但就是目标不是一开始就明确的,是在不断地梳理和研究中清晰的。因为艺术上的路是千家百家的,虽然徐悲鸿先生提倡写实,但他也说将来的话,中国的艺术会是百花齐放的,各种各样的派别都会出现。我觉得徐悲鸿先生是相当开放的,所以我经常说,我在美术学院辛辛苦苦办了民间美术系,刚一退休他们就给取消了,如果徐悲鸿先生在的话,不给我颁一个大奖才怪呢。我觉得,徐悲鸿先生一定能认识到中国民间美术是多么的重要,因为他对泥人张也很支持,对南方民间神像的保护也很支持,我认为徐悲鸿先生在的话,一定会支持刘士铭走他自己的这条路,只是在当时刘士铭他自己的力量太单薄了。
问:我想刘士铭先生肯定也很喜欢您,不然为什么要把那个船,还有剪纸送给您呢。
杨先让:因为我老去看他吧,再加上我也是民间美术系的系主任,对民间艺术也很喜欢。虽然我们那会交流不太多,大概都是很默契的,我绝不会要他的东西,不好意思张嘴,我没这个习惯,一定是他主动地送给我,我就留下了。我真是太喜欢那个船了,所以我到美国也一直拿着它,最后还画了这么一张画,也是充满了感情。这是他给我的感情,也是我走黄河的时候能体会到的那种黄土高原的味道。我这张画他也不知道,也没见过,我也没给他说过,就是见了面也没想过要谈这些事,这是一种很默契的感觉,很自然用不着解释。刘士铭是个好人,他是一位真正的艺术家,但我感觉当时的社会环境没有给他更多的发挥空间,没有形成一种力量,没能形成一支队伍,他就自己这么一直单干着,走着他自己的路,这真的实属不易。所以今天我们更要重新认识他,意识到他艺术的重要性。
采访素材来源:刘士铭艺术基金会
整理:艺讯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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