孙家钵谈刘士铭

孙家钵:  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教授

孙家钵:最早我上附中的时候,他在创作室,后来一段时间他就倒霉了,他就去河南了。后来又回来,到二进宫的时候,系里把他请回来做陶瓷,我回来读研究生,我们一块回来了。

记者:接触最多的是什么?

孙家钵:我们那时候有一个电窑,那个屋太脏太乱没人去,我跟刘先生凑热闹跑一块了,而且我又喜欢做陶瓷,做着玩在一块。

记者:那里没人去?

孙家钵:没人去,我们电窑除了破东西以外,还有一窝猫,狸花猫,生了五个小猫,特别好。它那个跳蚤太多了。有一天有一个学生给我送了一封信,我不在那儿,他进来呆了一会儿,腿全都红了出去了,我们不敢进去了,他每天必到,我说你别进去了,那里头跳蚤太多了,把你吃了,他不干,非进去不可,把那裤腿给扎上,把身上都脱了,还在那儿干,我进去一下我就跑了,下午我去了,他身上全都红了,让跳蚤咬的,全都红了,他都不管,他在那儿做,做一东西,因为他头天没有做完,做一济公,做一个作品主要了。这是怎么回事呢,这就是他极端投入,所以我说你们选他,选对了,因为他是真人,他是最真诚的人。

他对人对他的艺术都极真诚,这件事特别清楚,他就是为了他那艺术,这个跟现在好些社会上流行的大师不太一样在哪儿,很多人都是为了钱,为了出名,他不为,他就为他喜欢这样东西,我觉得这是艺术家最根本的,他最真诚的投入它里面。有人说他是民族的,有人说他是什么,最根本他是为艺术,不是为了别的,这个极端可贵,所以我觉得他对我影响也特别大,我现在有一观念,对钱够吃就得了,对艺术一定要投入,我的人生哲学都是从他那儿学来的,他对我的影响特别大。

记者:他这么去投入,他为什么?

孙家钵:他就是喜欢这个,现在说我们做一个东西在玩,不是为了做它卖钱,也不是为什么,就是做我喜欢那个,他特别喜欢那个,也就是他感情的复发,我现在发现他这是最现代的,我现在有一个想法,真正是当代的艺术,很多人都在分析什么是当代,什么是现代,我觉得现代是什么呢,现代就是国际一体化,中国外国都一样,一样在哪儿呢,不是样式的一样,比如他做一堆牛肠子咱们这也做一堆牛肠子,这就现代了,不是,是对于艺术的认识,它不是在所谓的文艺再道,就是说事,过去为工农兵服务,为社会主义服务,这个是过去的那个要求,现在这个就是把它艺术家的感情,他特别喜欢他要做的东西,题材,它的主题,他特别喜欢陶,所以他就在这儿投入,他出来的东西就是现代的,因为他是现代人,我觉得这点刘先生体现现代观念挺到位的。

记者:从他的生活和他的工作,谈一谈他的现代性,国际上怎么样,最终有价值的东西还是艺术家抛开所有杂念所有的东西,这是最现代的东西,从古到今都是一样。

孙家钵:我觉得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特征,现在说是当代的,只要他这个人非常投入的,他就是现代的,因为什么,总是艺术劳动有两种,刚才已经说,有人为了出名得利,有的人是为了吃饭,这是没办法的,它是一种吃饭手段,但是有的人认穷,他就喜欢这个,他投入进去,他在做,有的人可能做得好,有的人没有做出来,但是他投入的劲头,他是在做艺术,只要他是一个现代的人,生活在这个里面,没有脱离城市,然后他又再投入,我觉得他做的东西肯定是现代的也是当代的,它里面还有一个具体的问题,它不是从形式出发的去找,他如果从形式去找,找这样现代那样的现代,肯定不是现代的,它是从表达它的感情出发,它采取某种形式,所以他也是跟别人不一样的,也是现代的,可以不说现代不现代,一个艺术家一般的都是穷光蛋,他得认穷,他不是为了荣华富贵,他为了他的艺术,别人没认得他,像梵高,别人不认他之前,他就是穷光蛋,像毕加索有人认得,他活的时候就富翁了,那是特例,现在这样挺少。可是现在很多人都以为我是艺术家,我那画就得一张值几百万,那是误导,他的认识我觉得不对的。

所谓的同行,或者是雕塑界内的人,他的观点不见得就代表非常正确的观点,比如他没有做很多新鲜的东西,我做了好些变化,因为我觉得那样做好看我才做的,我不是为了出新样,我觉得他特别好的地方就是特别朴实。很多人做戏服,他也做,他做得完全跟别人不一样。我经常跟我的学生说,咱们的几个艺术家到法国去办展览,他们当时是考察和学习,然后办一展览,展览当时有一个油画家,画的是脸谱,脸谱的变形,他认为这又是民族又是现代的,结果法国人问他,你做这脸谱什么意思,你什么意思做这个,他说没意思,我是做中国的京剧中国的艺术品,他跟人家这么说,你得有什么意思,他自己根本不明白,完了人家跟他说,说古希腊戏剧脸谱都是有政治含义的,都是有政治意义的,说什么话,他不懂,他以为他做的这个样式又民族又现代的,人家会承认的。

另外一个我们的好朋友广军,他把桑巴(谐音)整张的锯成方块锯成三角,有的涂成黑的,有的涂成白的,排列起来,这个法国人说,他这个最现代,说他最现代,我们都说,他那跟你们那玩意儿一样,不是中国的。人家为什么说是中国的,说你们中国人最懂得黑白,他那黑白做得把他要说的话说得清楚,我觉得通过这件事,说他是民族和现代是一回事,就是都不是形式决定的。他那好不好,都不是形式变化才好,比如刘先生,他一直在做他这样的,非常朴实一个,戏剧人物也好生活里头人物也好,好像很不起眼,特别是在形式上挺不起眼,但是他把他的感情表达得特别充分,他的感动,觉得这个特别感动他,他做了,表达得特别充分,我觉得这是最好的艺术品,这个不是从形式上没什么新样就看不上眼,我觉得那个是两种观念。

刘先生一个特别棒的地方在哪儿啊,从我们雕塑专业考虑,他特别懂得体积的语言,简单的说他做得不平,都是立体的,你可以看,很多的雕塑是平的,它不是立体的,有人追求真实,挺像,但是不是立体的。他们班一共三个学生,一个他,一个于金元一个刘小琴,他们三个其中两位都是对体积掌握得特别好,于金元先生特别年轻时候就去世了,他对我认识造型认识体积影响特别大,刘先生也是,他做的,感觉不会做雕塑的人做得一样,做的那些形,他虽然都是西洋雕刻学出来的,但是他这点倒是中国老百姓具体的方法,就揉面似的揉出来的,他那个形非常完整,特别强烈,这点他是非常厉害的人。

平,就是体积感没有那么大强烈的冲击力,那种平的。说起来太专业了,这个要说也太远了,比如说我看了一篇小报上登的有一个外国人分析琳琅的自画像,他分析了20多张以后,他发现这两个眼睛不一样,有一个眼睛是斜的,他说正是因为斜的,才帮助了他在平面上表达立体,他说要是能够看见立体是得平时直接看,看三维空间的立体,他是在平面上把立体表现得好,我们很多不会在立体上把三维空间表现得好,很多是和训练有关系,因为把你眼睛给训练碎了,比如说光看轮廓,有一种方法就是从面和面的关系,把这个形凑出来,我觉得这个是一个非常大的误区,把眼睛给训练碎了,不是不可以找轮廓,也不是不可以用面,而是在你认识形的完整立体三度空间完整的形以后,你用什么方法都可以,而不是用这些方法去对出这个形来,对出半天的形不完整,所以感觉平。

我要说了就会得罪人了,不是苏联的教学问题,是咱们传达那些的东西人,他们学得可能不够,现在全国各地包括各个考前班都是这么画的,都是从苏联来的那一套,用轮廓照,我们那时候在附中学的时候,有的从苏联回来教我们画素描,谈线条怎么跟编草席似的,训练你的眼睛。可是我看了苏联文章,他讲他看不见形,他的老师告诉他你怎么看,让他睁开眼睛从头看到尾,不能跑来跑去,也不能眯着看,他看不见,后来他练着看见了,非常好,看见整体完整的造型。

这个功夫是其次的,主要是它的,现在的词叫切入点,他在做什么,他不是做一个真的人,做一个自然的人,他不是做这个,他是在做他喜欢的自然的人,他喜欢。比如说他做唱戏的穿着戏装抱着孩子撒尿那个,演员的生活又平常又挺苦的,不是在外面看戏时候那种感觉,他做的是这个,他不是做一个,给人感觉就是穿着戏装表面的东西。他是表达他所爱,他要说的话,所以能够看懂他的东西,喜欢他的东西,很多人都是被这个感动,他也不光是这些生活小东西,你看他做扛着船的那个,那个大的,很有咱们以前为工农兵服务时代,表现工农兵豪迈性格的,它就是那个气势,很大的。他做大跃进的时候,劈山引水,那个是苏联专家肯定的,当时做了很多稿子,苏联专家一眼就说他这个好,他雕塑语言好,而且表达的精神也好,不是琐碎的东西,就是表达他喜欢的东西。

记者:他喜欢什么东西?

孙家钵:喜欢的就是一种感觉,完全不是要说什么道理,不是文以载道,不是要说什么话,不是要告诉你我这个作品让你接受什么教育,他不是这个。后来生孙子,他就做了好些的孙子,趴在荷叶上的,趴着的,撒尿的,吃饭的,都有,你说这个要表现什么呢,要表现一个小孩多么生动或者一个小孩成长,不是这个,他就是喜欢他的孙子,恨不得给吃了,那种玩意儿他喜欢,做各式各样的东西,完全都是他喜欢的。

记者:他做作品是很有理想的,这东西本来看得特具体,比如刚才说的孙子,小孩摆什么动作,特现实,他做的是很理想主义的,为什么做这些东西?

孙家钵:恐怕不是理想主义,是唯美主义,他觉得这就是美,而且没有注意,在他来说根本没有注意,我也没有注意,让我说我做什么我根本不知道。今年年初我们这拨研究生弄一展览,非得写作品介绍什么,我都写不出来,连名我都起不出来,一个艺术家他搞创作的时候,他如果想那个,他可能做不出来,包括你做半截觉得这不错,将来人准说我这个好,准失败,真的,他如果想表达什么,恐怕也没有,非常直接的,我认为这就是美我就做了,可能别人给他分析是这个那个都可以,但是不见得是他所想的,所以我开头说的,他这个人是真人,他真诚,他就是做他所爱的东西,他没有那么多想法,有那么多想法恐怕做不出来,那些想法把他都限制住了,他没法儿再做了,下次人家再出一个别的样,他得想,我这什么东西,那就完了,那绝对出不来,我觉得艺术劳动是一个特别直接的劳动,不是复杂的,先有观念,现在不有一个观念,外国不是流行观念嘛,我说那个观念是艺术创作道路。文化大革命之前一直是最观念的,为工农兵服务,为社会主义服务,是最观念的,你这个要说什么话得特别清楚,比如后来改革开放了,我们学校做校庆,我做我妈妈那个像去展览,学校不让我展览,领导看了说,我说为什么不行,母亲纪念校庆不是挺合适的吗,他说什么,你这情绪太低沉,这就是两个观念,他觉得你一个艺术品必须得向上的,这个我觉得不是艺术创作的道路。包括最近,世纪坛要做四十个中国的名人,从头到尾政治局选的一样,要谁要谁,怎么做,里面各种要求,尺寸一样,动作都要站着,这倒没什么,还要情绪高昂,要怎么,完全是文化大革命那个词,我都背不下来,要给人向上的感觉。我做老子,老子非得向上,他是个隐士,他怎么能那样呢,很困难,这完全是两个观念,艺术劳动不能用这个限制人家,限制了怎么弄啊。

他的艺术上应该是现实主义,不应该说是理想主义的,那个时候我们学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挺什么的,像托尔斯泰关于艺术的理论,其实都是现实主义的一些东西,他就是现实,不是理想,他自己生活挺曲折的,他到电窑之前一直是挺倒霉的可以说,他原来特别喜欢豫剧,还有豫剧演员,他为了他喜欢的,他到河南,因为当时正是人家下放有名额的,他自己主动去最好了,到那儿以后什么都不是,爱情也没有,家也没有,工作等于没有了,在一中学教书,然后就那么过,后来他的朋友给他找了现在这个老伴,然后他回来,回来也是朋友给弄到历史博物馆去仿古,就这前面这一段,都是挺悲哀的,但是我觉得对他来说是特别有收获的,我们俩前面那段也差不多。
我毕业弄到福建去了,我什么都干了,农村也去了,工厂也去了,我觉得对我来说不是坏处,特别好,但是也不是形成他的理想主义,不是,他仍然是在做他喜欢做的现实里面的最喜欢的,给他感动的东西,他做这些东西,就是他喜欢这个东西,到后来我们觉得他。像他这样,实际上在我们雕塑系,这个小的环境里面,说得不好听一点,没把他当成什么教员,根本不是一个教员看待的,所以他能够在这儿,完全是因为特别喜欢这些东西。我们在那屋呆着,那是没人去的地方,别人都有工作室,或者两人一个,或者一人一个,分教员那地都有,我有一个小屋,没法儿干活,而且我喜欢做那个,我们到那儿去了,他等于算被照顾的对象,在那儿呆着得了,所以他自己也不是为了去当教员,也不是为了吃那俸禄,他就是为了他喜欢这东西,一直坚持到后来。一直到学校拆了,他也就吹了。(在电窑呆了)有四五年吧,我都忘了,挺长的,可能不止。就从90年代初到搬家,这大概有七八年。

我刚才我说了,就是要真诚,这是对我最大的影响。所谓偷着艺术,偷着技术,我看他怎么弄,我就怎么弄,不是看他做什么样东西,我看着他那么做我觉得挺好,刚才还说那个,就是关于速写性质的东西。我们都在追求写意,不是写实,而是写意,表达你的意境表达得最充分,这个写意也不是很快就出来,这个速度有点关系,因为雕塑不可能一蹴而就一下就出来了,但是他在做的就是写意的东西,也就是他要表现的东西就是石涛说的一笔画的东西,这是说他艺术上的东西。巨大而空,反而一钱不值,我觉得,而且雕塑不是非得大就好,我和我的老师有争论,他认为雕塑是一种宣传,强迫你看的,是宣传。我觉得不是,这只是一种方式,就跟法国艺术来中国转一圈跟我说,你们中国雕塑是苏联雕塑,苏联雕塑是德国雕塑,也就是法西斯德国雕塑,为什么,就是宣传,它是一种宣传工具,也就是要说话,让你接受,不是表达感情的东西,表达感情就是现代抽象的东西都是表达感情的,表达作家感情的东西,所以我觉得不是非得巨大才能感动人,小的东西特别容易动人,因为它表达得特别直接,它是真正的艺术品,我觉得刘先生的价值就在那儿,他是认真投入地做艺术,他的作品就是把那个传达得特别清楚,特别好,不管他用什么方法,他也是学西洋,他做很多东西也考虑,解剖什么的,他经常跟我说,这个解剖什么的,但是他做出来的东西不是表面上巨大的或者真实的那种东西,他是表达他的感情的。

刚才说法国人挺懂艺术的,给我启发挺大的,我在法国呆的时候,没事儿我自己捡一块房梁做一个木雕,完全想家自个儿做的,我在做的时候,考虑很多都是学西洋雕塑里面规律性东西,比如这怎么转,那几个面关系,考虑很多这个。我把它抱出去去展览的时候,艺术城有一个展室,过街的时候,好多人让我放下来,说好看,我说怎么好看,他说这是中国的,我觉得特奇怪,我没有追求中国的,我没有非得想做成中国的,我那个技法都是西洋的,我想的都是西洋的技法,他说这是中国的,我后来明白为什么,因为我没有想那么多中国的,我是一个中国人,我在想家,我在做这么一个雕塑,我精神在里面都了,我不是为了表达什么中国的,也不是为了表达现代的,也不是为了卖钱的,所以我做出来了。刘先生就是这个,这都是刘先生给我的影响,他做的那些东西不是不考虑技法,或者西洋的技法,他得考虑,但是他表达是他内心的东西,他是中国的,就是中国的,而且会感人。

能不能做大,当然能,一样,他能。李自成,我们一块做的,大的,三米多高。完全可以,我前面说了,他对雕塑语言的掌握是相当厉害的一个人,我刚才说他们班有两位先生都特别,也就是说做得不平,做得是立体,体积感特别强,他会这样做。这个不分大小,小的可以做,大的一样做,都一样,关键是他的眼睛,他眼睛能看,我觉得好像没什么,那点烧陶技术全是刘先生教我的,就是一个温度,炼丹啊,里面别有气,别有乱七八糟的东西,我做那堆羊那个东西,光泥里面的渣子我挑了一暑假,做了那几只羊,就这么点,其实没什么,釉子什么拉胚什么,那叫技术,我在约旦教书,有个英国人教陶器,我跟他学了半天,学拉胚,几个月没学会,别的好像没什么。

记者: 学生要作品,他就给他们了?

孙家钵:对,这就是他真诚的另外一个表现,他不是为了拿作品换钱的,我有一个法国哥们来这儿,我领他看,看了以后他特别喜欢,但是那哥们也是个艺术家,他是教书,但是他没有那么多钱,他跟我说,我没有那么多钱,我说你甭管,我跟刘先生说,我也没说让刘先生送他,刘先生说你看中哪个拿走哪个,他特不好意思,当时他拿走了。这是说刘先生不是为了名利而做,他就是为了喜欢那个,你喜欢他就给你,现在可能抠门点的,机会少了,做一个挺麻烦的,他也不愿意再送人了,这是另外一回事。

不好听的话,就是没把当人看,等于收容一样,所以他的价值,他的一切都没人看,我们当时那些领导没人看他那作品有什么好的地方,根本没有。一直没有让他教书,就给他那点,等于现在技工的钱一样,等于行好把他弄到这儿来,他自尊心特别强,一般有点毛病的人,都有这个毛病,自尊心特别强,我们都避讳这些,不跟他谈这些东西。他自己也知道,能给他这么一条件就不错了,他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一个美院的老师,他自己认识自己没有,他说没有。他每天骑着三轮车,在这儿做,做一天回去,中午带两烧饼,他吃饭特有感染力,我消化不良不想吃饭,我到他那儿跟他一块吃,你看他,咕噜咕噜的吃,马上你想吃饭,这也是他健康体魄支撑着。

记者:对生活要求不高?

孙家钵:太不高了,可以说他一直在底层的,他这个人朴实到这儿,他艺术那么高明,但是他从来没有把自己当作艺术家看待,所以别人怎么看待他,他都无所谓,你看我们学校那些人怎么看他,社会上更没人看他,他都无所谓,他在博物馆复制东西的时候,等于真假救治他,让他回北京,但是他在那儿学了好多传统的东西,因为他是艺术家,本性改不了,他一天做了就高兴,就完了,所以他不愿意离开这儿,他不愿意离开电窑,每天来做,就是因为他做得上瘾。

我觉得他从来没认为他自己是美院的教员或者是一个艺术家,他绝对没有。他完全没有计较这个,他觉得这已经挺不错了,给他一个机会这样做,而且我觉得真正的艺术家都是这样的,没人计较这个,你要计较这个出不来好东西,刚才说的梵高,一天到晚就是画,他没进过学院,他想弄点学院的东西,他绝对不计较我是艺术家,跟那些人怎么怎么,没有,刘先生他一直觉得他是一个最普通的下层的人,在这儿就相当不错了。

记者:为什么是最普通的下层的人?

孙家钵 :他后来不是倒霉了,后来一直在河南,河南是最基层的最普通的老百姓,你们可能没到那地方去过,到地方以后,这种中央的感觉早就没了。尤其我们到农村呆过,工厂也呆过,就是一个最下层的,你到这了,相当幸福了,能让你在这儿做东西多愉快啊,因为你喜欢这个,你要是说再计较,你为什么不给我一个教员的名分,或者你给我一个艺术家的名分,那就太不识相了,太没劲了。
我就喜欢他的东西,我觉得好,可能没人承认,我觉得我们虽然年龄差好些,但是我们在这方面都一样的,就是同龄一样,因为都是在做东西,没考虑我这东西的价值怎么样,我这东西有多好多好,一直到现在我也没觉得我东西多好,虽然好些人吹,我也没觉得,他也不会有这样的想法,他也不会想我这东西多有价值。也许吧,我们一块做得挺好的,他有一半,我有一半,我们一块做得挺好的,因为我们都挺留恋那个破电窑,虽然极破,现在看不见,都拆了,就是一个临时的工棚,把一个窑圈在里头了,原来本来想做陶瓷专业,包括吴金勇他算正式的老师,他在组织这个,他买了很多的设备,都弄来了,同时刘先生也来了,但是刘先生不算正式教员,他算一个技工一样在做,跟我们那儿木工一样,他在这儿一直在做东西,在做东西呢我又跟他在一块,一块玩,挺好的,所以他就不愿意走了,肯定的,如果你烧,你也会上瘾,你也会在这儿呆着,一直到最后拆,才没法子,走了。他也不管他的虚荣心、自尊心,就在这儿做,这就是他的投入,就是喜欢这东西。

记者:你上面说这个上瘾?

孙家钵 :上瘾,对,这段时间也是他出东西最多的一段时间,就是在电窑一段时间,原来他也没什么时间和机会,这段时间挺宝贵的,对他来说,所以他也不愿意走,和我没什么关系,最多是个伴。我觉得我是很尊重他的,他的腿不好,也需要人照顾照顾,而且我对学校对他的那种态度我特别不满,人家怎么也是一个人啊,把他没当成一个正式的人,当要饭的,我觉得这特别不好。

记者:为什么说当要饭的?

孙家钵 :可怜他收容他,让他在这儿呆着,给俩钱,太不公平了。他就是不是艺术家,他就是一人也不能这样啊,而且他从这儿出去的,不应该这样对待人家,现在很多人,你刚才说他说不到点上,他说都是从概念上,你们现在说要说他,他跟你说点什么好听的。实际上当时没人正视他的,就是让他管那窑就完了,对他的作品对他的人根本不重视。

又说回来了,艺术家有两种,也不能说艺术家是两种。我觉得所有人都分成两种,一种是艺术家,一种是政治家,我说的政治家不是马列和共产党国民党,就为了它的功名利禄为这种奋斗,这是大多数的,另外一小部分艺术家是什么,喜欢他的工作,全身心投入,喜欢这个,他没有任何的杂念,他真的能够静下心来平静对待一切,刘先生就能这样的,他和他的精力和他的投入都有关系,他一直在下面,他没有要求我挣多少钱,能够给我机会做我自己喜欢的东西,就非常满足,就得了。他是一个艺术家,艺术家就是真诚,真诚的投入,我觉得这是一个特别简单的标准。

记者:与世无争?

孙家钵:所谓的与世无争,没人跟我争,争它干嘛,没那工夫,有那工夫干自己的事。

记者:谁都会这样。

孙家钵:你说是为了得吃饭。

记者:对。

孙家钵:他有饭钱就得了,他有工资,他工资当然挺多的,他在文化大革命的时候,他在结婚的时候拿八十块钱,八十块钱他就把六十块钱寄回来养这一家子人,他自己留二十块钱过。

记者:在什么时候?

孙家钵:在河南的时候,这个人特别义气,我曾经说他,他就是济公活佛,他没有那么多闲情,没有那么多事,感觉他爱好很多,多得很,要不然他不会做出这么多东西,他不是在山里坐着不动窝的人,他七情六欲都有,绝对有,所以他才能有东西做。

记者:什么东西都能?

孙家钵:他什么都有,他有爱情,他吃也喜欢吃,非常正常的人,他不是在山上修行的那种人,与世于争,他是艺术家的与世无争,他有他的爱,他有他的寄托,他要它干嘛,这一点我们都做不到,我们在社会上这里那里应付,你还得去想,他们老说我能够静下心来做,其实我干的好多,我老得去弄,其实他的地位挺好,人家没把他当成一个教研看,其实对他更好,跟谁都没有发生任何的纠葛。

记者:感觉?

孙家钵:他这些东西作品都反应出来了,反应在哪儿,反应他能做出东西来,他如果把心都在那,他做不出这么多东西出来,你明白吗,有东西和没东西是一个很大的界定这个人的,他有他喜欢,而且能够做出来,做出那么多东西,就说明他的心没在那而在这。

记者:我是说,你刚才说,刘先生情感很丰富。

孙家钵:对。

记者:我就说除了作品,能看出,因为我们这个节目比较抽象,他对东西的体会,你在跟他接触的时间里你觉得除了作品之外,还有其他丰富的?  

孙家钵:他太丰富了,比如最简单的,他给我打电话,他一会就断了,一会就不说了,他怕我多花钱,昨天我给他打电话,说了半天,完了我都说别说了他还说,你知道为什么吗,昨天我送儿子走,他怕我难受,他怕我一人孤独,他就跟我说话,打电话,特别有感情的人,这只是一个例子,一个小的例子,他这人对人的感情特别,比如我那时候我跟我妈在美院住的时候吃饭特别随便,他就老给我带好吃的,比如烧饼加肉,花生豆包拿着给我吃,这个人特别有生活味,感情很丰富。

记者:有很多皮影戏,可是你觉得生活多吗,你觉得他能看见或者在做的过程中,都来自于家庭吗?

孙家钵:他做的人体都是有一个阶段,我们教研进修的时候他做的,这我都知道,他那个不知道合适不合适,比如他做人体,他在性这方面挺鲜明的,这就说明他的七情六欲,他觉得那好他喜欢那个,他就这么做,这也没有什么特别。我觉得比那做机械的飞人,我觉得好得多,就比如我刚才说的右派以后回来的老师,是政治老师,一般都是我们这几个人做,有一位老师做得特别机械,做那东西,我觉得做得再像也没有他这个好,为什么,因为有他的爱他的喜欢,而且表现出来了。

记者:就是说没有乱七八糟的杂念,他的喜欢也会搁里面?

孙家钵:对,所以你说这也是很现代的,对现代他表达得很直接,不是中国的,西洋的,而就是他表达他的感情,所以这点来分析,他就是很现代的。

记者:你刚才说?

孙家钵:那得具体看待东西。

记者:比如你说他做人体。  

孙家钵:他找了好几个人做。

记者:那个可能是他后来一个载体? 

孙家钵:他的东西我应该都见过你刚才说这个我觉得挺好,他不同于别人关于做性的方面,你可以看看,是不太一样,他更直接,更内涵,而且他不是为了让别人看,所谓的让别人看就是就是让外国人承认他,有一个农民的雕刻家也做过,好多把生殖器都做得特大,他其实是为了让外国人看这多好,他的不是,他可以说很有内涵的,如果说性崇拜,如果说是这种美,他做的,他那种性的力量是很好,他可以不让别人看。

记者:是不是像他,他这种直接的 ?

孙家钵:对,这个是挺直接的,有他的个性。

记者:他不管那么多?

孙家钵:对。

记者:他就是想做这个,喜欢这个,他就做这个,不是为了让别人看,关于新的题材的这个东西,不是为了讨好别人,他是一惯的作风,因为现在存在要让别人看的东西,比如画小角画兜兜,就为了说这是中国的东西,其实也不见得。你在法国待了几年?
孙家钵:没几天就半年,我去过几次,最长的半年 。

记者:挺长的。  

孙家钵:对 ,我明白了什么是艺术,我看了他们为什么,我分析他们为什么喜欢这个,为什么不喜欢那个,都有道理的,它为什么知道这是艺术,它虽然不是每个人都是说艺术怎么样,不是,它是非常直观的表达感情的东西,比如说速写。

记者:那个头是什么时候做的?

孙家钵:这个头就是我们在电邀的时候。

记者:就是当时做的?

孙家钵:对。

记者:为什么做?

孙家钵:就看它的脑袋太像一个神仙的,它的眼睛是别人学不到的,特别有神,眼睛贼亮,特别好看,我做不出来,我们那一有人,老想学毕加索,他照照片的时候老把眼睛瞪得贼大,但是还是不像,毕加索的眼睛就跟他一样,特别亮特别特别亮。

记者:你觉得他的东西,形象? 

孙家钵:太特别了,他的形象就是一个济公,我要画济公就照他画。

记者:为什么?

孙家钵:因为他的生活和禀性就是济公,其实这些东西都是统一在一块的他的生活经历,他的为人都在他的脑袋上表现出来了。

记者:你觉得脑袋?

孙家钵:这是统一的,这也没法说,这就叫潜移默化的,这很难说的,不是表面形象,你得归纳才能知道是什么,什么人什么样,就跟原来把人的脸分成油字形,国字型,身子型不是这种,如果你是一个艺术家,你自己在做的时候,你先归纳他,他是什么性格,他的什么性格表现在他的鼻子、眼睛、嘴,好象没有,就是直接的,我觉得是直接的表现。

记者:(问题缺失)

孙家钵:我不满意,没做出来,起码他的眼神我做不出来,那么亮做不出来。

记者:毕加索的。 

孙家钵:好象很难成,因为我做过一个曹宇,我说想把眼睛做凉点,朋友说够亮了,不用做了。
  
记者:那是多少?

孙家钵:他没说,没有交流过,但是他给烧的,我做完他烧的。

记者:还得?

孙家钵:一般都是我们做完了,他烧,他用上半天,我用下半天,到下午我关窑。

记者:这个状态已经很神圣了。  

孙家钵:是吗 ?

记者:而且这个神态。  

孙家钵:是吗?

记者:他这不显老。

孙家钵:对,他好象不显老,特别是眼睛,眼睛的光泽一点都没有变,起来那么亮,真是难得,神人,他是真人,你们介绍他是太对了,介绍一真人,真人真艺术,这是现代特别需要向世人宣传的,因为现在很多人不知道真艺术是怎么回事,更不要说真人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