艺之人,人之艺——雕塑家刘士铭及其艺术

作者:杨涓

80年代,90年代初的美院,有个老头总穿着一件浅蓝色的裤子,深灰色的中山装,骑着三轮车早晚穿梭于校园,拐斜放在三轮车上,形色匆匆。工作地点是美院的一个小陶窑,他每天拖着有点瘸的腿,在那个20多平方米的拥挤的小窑里,做着各种反映平民生活的小雕塑,无论严寒酷暑,总能看见他忙碌的身影。他的人和他的作品在当时的环境下,得不到重视,但心中涌动的创作激情始终支撑着他,做下去……做下去……这就是刘士铭。

他是中央美术学院组建以后,徐悲鸿亲自招收的第一批学生,雕塑系三个学生之一。他学生时代的作品《丈量土地》是新中国成立之后第一件被送往国外参展的雕塑作品,而后被捷克斯洛伐克国家博物馆收藏;1952年,刘士铭做为助手参加了人民英雄纪念碑的雕塑创作;1959年的作品《劈山引水》(亦名《移山造海》)代表中国参加了由苏联举办的“社会主义国家造型艺术展”,出现在各个报刊的版面,家喻户晓。1961年至现在,他在青年人的视野中消失。实际上他一直也没有离开我们,他一直在创作,80年代以来,坚持参加中国美展,98年在美院通道画廊举办了他的个展,他的人生经历,他的艺术精神,他的偏于主流之外的,发扬民族传统风格的雕塑慢慢又跃入了人们的视野,越来越清晰,激励着我们思考中国现代雕塑的发展方向……这也是刘士铭。

刘士铭出生在天津一个职员家庭,父亲是留美的一位优秀的铁路机械工程师,母亲小学文化水平,心地善良,她一生养育了7个孩子,4个男孩,3个女孩,他是家中的老二,从小患了小儿麻痹症,腿有点跛。性格急躁,语慢而少,不善交际,在保姆的怀抱中萌发出对平民百姓的友善与关爱之情,在童年的岁月中,显露了对民间文化,古典文化的挚爱,他喜欢小人书,喜欢佛教音乐,喜欢寺庙中的民间雕塑,喜爱到一种痴狂的境界,小书摊的常客,欢喜佛的收藏者,所有的这一切因子都孕育着一个独具特色的民族雕刻家的诞生。

他可以说是一个极艺术的人,从他的外貌,行为,生命境界到艺术作品,无不显示了这一点。他脸颊特别狭长,好象比正常人窄了三分之一,相信各种鬼神迷信,平时少语,每每讲到怪力乱神之类的就滔滔不绝,有副精光照人的眼睛,据说是每天半夜“打坐”练“夜眼”练的,据说他有次把夜里巡房的(国民党对艺术有这种职务)吓了一跳,因为他全身黑衣,端坐不动,黑暗里只见到一对灼灼大眼。

他的生命境界可以用两个字来形容, “怪”、“痴”。

“怪”,在艺专时期,大家昵称他二鬼子,这鬼可能与鬼才,鬼行为,信鬼信神有关吧。他的爱好很怪,当时年轻学生爱听莫扎特,贝多芬,他独独喜欢戏剧,不是盛行的京剧,而是地方戏,河北梆子、山西梆子、河南坠子等,热爱异乎寻常;他的用具怪,他用的铅笔盒是棺材型的,里面装满各种物品;他的穿着也怪,黑褂子,黑裤子,还扎着裤腿。等等这一切,显示出了他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。

“痴”,他是一个艺痴,他用的美院陶窑,屋顶用铁皮覆盖,冬天没有暖气,不烧窑时出奇的冷,夏天又出奇的热。由于是平房,屋子里面还有跳蚤,这些跳蚤经常把他叮得全身红痒,每天中午坐着打旽时,偶尔还有小老鼠爬到腿上。就是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,他不畏艰难,全心投入,烧出了大量的作品,现在家里保存下来的就有200多件,送人的,毁坏的,丢失的,不计其数。

他成熟风格的艺术作品是在很艰难的条件下创作出来的,美院最后的15年是他的创作盛期。他61年在央美毅然辞职,在河南河北工作13年,北京历史博物馆工作7年,历经沧桑之后,80年重回故地,开始了艺术的不断探索,但这15年过得并不是一片阳光灿烂,他只是兼课老师,他的艺术得不到大家的认同,而且兼课费只得了将近2年的,其余13年中,美院无他的课,家庭的负担,行动的不便,同事的闲言闲语,冷漠的目光,始终是常伴左右的,但他心中已经积蓄了20年的素材,也积蓄了20年的创作激情,这个时候他别无所求,他这样说“就是我要有一个能烧东西的地方儿,虽然电压很小,我能烧,没有钱也无所谓,家里头反正自个儿带饭吃,冬天特冷,夏天特热,我都没想那些个”。每天骑着三轮车,拿着双拐,早出晚归,孤独的探索,创作了大量的作品,形成了他独特的风格。

这么个怪人,这么个痴人,这么一个为人生而艺术的人,这么一个淡泊名利的人,这么一个对艺术具有强烈信念和独到见解的人,谁了解他的生存状态,了解他对艺术的赤子之心,都会为之感动,当我们看他的船系列,农家窑洞系列,农家小院系列,黄土风情系列,都市风情系列作品时,我们就能深刻的领悟到这一点,他的作品没有身体的不适带来的丑恶偏执,狂怪无理,而是充满人性的温情,他观察生活生动入微,人物乐观而狂放,激情而有味道;安塞腰鼓,鼓声激昂,震撼人心,唢呐激昂的声音背后,掩藏着吹者内心的怆凉和悲哀,美感,声感,触感,现实感融为一体,仔细体味,激情涌动。他的心态很平和,没有丝毫显露出对社会的愤懑与不满,而是充满感情的去爱他周围的一切,感受一切。

他的为人为艺的精神,使我们不得不钦佩。最后祝愿先生艺术之树常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