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钱绍武
很多大艺术家的一生就是一件伟大的艺术品。
士铭就是这样。他的相貌就不同一般,从小得了“寒腿”病,走路有点拐,他拼命锻炼,采用中西各法,结果上半身肌肉纤结,而下半身还不见长。他有副精光照人的眼睛,据说是练“夜眼”练的,但脸颊特别狭长,好象比正常人窄了三分之一,年轻时就是这样的,现在年老发胖倒不显了。平时喜欢穿一身黑布衫,扎裤腿,和当时的大学生大异其趣。他不爱说话,但朴素诚恳,没有架子,可是一提到“子不语”的“怪力乱神”之类就滔滔不绝。他非但深信不疑,还身体力行。每天半夜他要“打坐”,练“夜眼”就是一例。有次把夜里巡房的(国民党对艺术有这种职务)吓了一跳,因为他全身黑衣,端坐不动,黑暗里只见到一对灼灼大眼。我在这里举了一点“儿时趣事”,目的是让大家“见微知著”他的这种轻信而执着的脾气,终于使他走上了一条艰难险阻的人生之路。
他本是早露才华的艺术“尖子”。他的毕业创作《丈量土地》(反映京郊土改的)非但在全院创作竞赛中获奖,而且后来为捷克斯洛伐克的国家博物馆所珍藏。他的《劈山引水》应该说是体现我国人民的改天换地的大无畏精神的优秀杰作。我认为在我国雕塑史上是会留下来的少数作品之一。
文革前他出于对民间艺术和风土人情的迷恋,主动申请去河南工作,这一走就是18年。其间一人在外漂泊,先后在河南开封师范学院,郑州博物馆,河北保定群众艺术馆,中国历史博物馆等地工作十八年,直至七四年底因病提前退休才将户口落到北京。
这时美院雕塑系要建陶塑工作室,这才又回美院,虽然条件依然很差,但总算可以一展所长了。这几年他创作之多、之精都令人吃惊。我认为凡是真正的好作品是用不着多加说明的。我只是得出了一个结论:他和所有的大艺术家一样,挫折和磨难对他实无所谓,因为正是这些挫折和磨难造就了他的艺术。正因为他早早离开了美院,所以美院在“苏派”一统天下的时候,他却并不受“苏派”的影响。因此,过分的讲究解剖学的准确,过分地要求写实基本功等等,都没能束缚他的双手。正因为他一生总是处于“底层”,所以他对生活感受最为真切,剧团下乡和农民三同,在黄河边上随时和船工打交道,睡在瓜田里和老农一起看瓜,他自己的身份始终是群众的一部分,他从群众角度爱着这一切,感受这一切,同情这一切。他对这些都烂熟于心,一捏就“入木三分”。
正因为他呆过的地方多,对民间艺术有了充分吸取的机会。他吸取了汉俑的毫无拘束,破除框框的根本原则。他吸取了民间艺术的一片天真流露直抒胸臆的诚挚精神。
在目前这个众说纷纭的时代里,他的艺术是一贴清凉剂,它向人们证明着“什么才是真艺术”和怎样才能出现真艺术。让我们站在这样的艺术面前衷心赞美而低头吧。
一九九八年四月二十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