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美院那被拆掉的窑址,让人舍不得的实在是太多太多了。我们屋南是个作坊,是大雕刻家不愿侧目的寒窑,但那窑主真是位活神仙,刘先生在那儿投入了无限的爱,在那儿出了大量好作品。
那时候我们在一块儿搓泥、聊天,看电窑。刘先生是我的老师。他不光教我烧成的技法,我还学了点如何做艺术家。当然这是没有教案的,是我用心偷来的。甭说别的,就他那一心一意的劲儿我们就很难学成。有一年,我们那破窑洞闹跳蚤。弄得我不敢进屋,他不听劝,非要接着干,把裤腿扎紧,上身赤膊,中午去看他,前心后背一片大疙瘩,看看我都浑身奇痒,可他却完成了一件作品:济公。
说个笑话,每当我胃口不好的时候,必到那寒窑去看他吃饭。饭菜是极简单的,但你看他表情丰富的咀嚼,听他咕噜咕噜吞咽的声音,贪吃的那个香劲会让你马上就想吃上一顿。他可不是食不厌精,脍不厌细的主儿。用现在的术语,他是真正的投入,投入的精神实在动人,看他做小泥人儿一样是极有感染力的,他自己在捏泥的时候总是眉飞色舞的,好像在跟泥说话一样。奇怪的是他几乎每做一件就成功一件。我想,这可能不是因为他技法的纯熟,而是他做的完全是他所爱,创作的时候真正的投入,投入的时候没有杂念。他的这些作品,农家小院大猪小猪,喂奶少妇,两只家雀我们看着看着就不愿离开了,都觉得亲切,亲切极了,可爱极了,又特别清新,绝没有隔一层的感觉。
刘先生甘于清贫,有一次我一个法国的哥儿们看上他的东西了,非常想要又的确没多大的资本,若是有些人就会弄个不愉快,可他倒要白白赠送人家。美其名曰,遇知音了。我看他真像个济公。别看破帽破鞋,但他搓出的“泥丸”却是治病的灵丹妙药。刘先生亦如是。他的泥人不为换钱,是真东西,是金不换,他掏自真心创作的泥人也是灵丹妙药,专治眼下美术界的顽疾——各类的形式主义。